□周道海
乡情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的这首《回乡偶书》从未给我特殊的感觉。直到自己也步入诗人一样的境地后，才深深体会到诗人置身于故乡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之中，一路迤逦行来，心绪难宁。当年离家，风华正茂；今日返乡，鬓毛疏落。“我不忘故乡，故乡可还认得我吗？”惆怅中顿悟：初读不识书中味，再读已是书中人。
受疫情影响，我已经3年多时间没有回故乡探亲了。今年春节，是疫情放开后的中国首个传统佳节。“阳过”“阳康”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该回去看一看了。萦绕在梦中的故乡总是牵动着我的心弦，时常地在不经意间提醒我，回去看看吧，那里有我的亲朋挚友，有我热爱的大山、田野、竹林还有小溪。
再次相见时，故乡已物是人非，如默默老去的衰颓老者，不似我梦中的记忆。老屋只剩下残砖碎瓦，门前的池塘已经被淤泥填实，老树残存无几，但竹子却疯长的几乎填满了所有的道路、晒稻场、空旷地。
空房子到处都是，村子里的人大多数搬出去了。尚存的四五户也都是些老人，他们守着老旧的房屋，既不肯搬出去和儿女同住，也不肯去公路边新造房屋，他们守的是不是一种情感和寄托呢？
看着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少时鸡犬相闻、邻里相亲、同伴相嬉的情景如风过无痕。这里，现在，静悄悄的。荒凉萧索像寒气一样袭来，直逼得人精神恍惚，曾经的热闹的村落去哪了？
此次回乡之前，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安下心来，找回过去。乘着走亲访友还未开始的空闲，我在村子里布满荆棘、竹子、灌木、瓦块、断木的小道上艰难前行着。新穿的衣服已经被刮出了好几个线头和小洞。心疼之余，还是抱着美好的愿望，希望能多拾些旧时的记忆。偶尔看到还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见到我时，稍一疑惑，迟迟疑疑中还是叫出了我的小名，并且热情地打招呼：“回来过年啦！”而我，总是慌忙不迭地上前鞠躬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向老人问候平安，祝福健康。短暂的问候夹带着爽朗的笑声和唏嘘不已的感叹声，似乎又在证明，年少时我在村子里所经历的一切记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但现在确实又无从考证。失去缈缈炊烟的村子，便失去了灵魂，也就没有了生机与活力。
“老了。”望着彼此远去的背影，我们都在如此感叹。
亲情
这些年，爷爷、父亲那一辈的亲戚年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少。我们这一辈的人，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年轻一代开始“当家理政”。
从我记事起，从正月初三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在走亲戚。有的亲戚虽然离得很远，我们也都是靠步行，很少坐车。一个是舍不得钱，另一个是有的地方还不通车。最远的亲戚要走二三十里地，从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直走到太阳落山。一双腿似乎要走断了。但一想到亲戚的好客和热情，好吃的糕点和饭菜，一年未见的小伙伴，便忘掉了所有的累。
等到我十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年龄大了，走不动了，哥哥有自己的安排不愿意走了，结果走亲戚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后来，我到了东北，春节又很少能休假，走亲戚就成了远去的记忆。随着老辈去世，我们这一辈总是在为工作和生活忙碌，无暇走动，慢慢也就疏远了。
今年春节，大家都怀念起过去来来往往的热闹来。在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的催生下，多年不曾走动的亲戚又都彼此联系并走动起来。大家见面，除了一番感叹之外，还是对往日时光的追忆。看一看老屋，走一走过去的小路，找找曾经玩耍的地方，品尝一下传统手工糕点，温暖的情感便在空气中蔓延，氤氲开来。似水流年，不经意中，频频回首倍觉珍视的还是剪不断的亲情。
现在交通便捷，生活水平提高，去哪儿，都是互相吆喝一声，约个时间，发个定位，驱车前往，片刻便到。相聚时，酒菜必不可少，然而过了痛饮江湖的年岁，戎马半生的我在年轻人面前也不好聊发少年狂。看着年轻人在酒桌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指点江山的气势，不知道自己当年是不是也这般狂傲。人生如酒，喝不如品。长江后浪推前浪，鲜衣怒马终会华发满鬓，我骤然理解了衰老的父母在壮年子女面前的卑微。
信息发达，失去了通信的等待与乐趣；交通便捷，失去了一票难求的焦灼与渴望；私家车增多，失去了走亲戚时的一路欢歌与遥首期盼；酒局不断，失去了安闲小酌的快乐与从容。有的失去是幸福，有的失去却是失落。潮来潮去，沧海桑田，无非都是在前进中前进、在变化中变化。
友情
“朋友之间，相处一年，不容易；相处三年，值得珍惜；能相处五年，堪称奇迹；相处十年是记忆，十五年依旧还是朋友，应该请进生命里。二十年不离不弃的，就是你的后天亲人。”这段话曾经让多少好友泪目破防。
年轻时回乡，人还未出发，就主动打电话给同学、朋友，告知时间，提前约好聚一聚。觥筹交错中，谈人生、谈理想、谈事业、谈前途。因为有许多的期待，所以有许多的可谈。
中年时回乡，到达之后便会发一条qq说说，有了微信之后，就发一条朋友圈。同学朋友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便开始筹划聚一聚。醉酒当歌中，谈过去、谈现在、谈经历、谈将来。因为有很多成就，所以有许多话题。
现在回乡，不打电话也不发动态。安静地来、悄悄地走，成为我们这个年龄最好的选择。不打扰、不叨扰、不添麻烦成为人生信条。辉煌已成过去，现实无可称道，未来清澈见底。此时，剩下的只是平淡的日子和可以享受的清闲时光。
然而，真朋友仍然是值得期待和重逢的。得知我回乡探亲的消息后，我的老师刘先生一如既往地热情相邀。无论职务岗位如何变动，三十年师生情谊不曾改变，无惧岁月斗转，三十年真挚热情不曾减弱。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一起参观宣砚，欣赏宣石，品尝宣酒。微醺间，我们还是那般年轻、那般自若、那般风轻云淡。走过的是岁月，沉淀的才是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