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波
我第一次读朱明东的散文是他发表在《人民文学》2019年第10期上的《加漠公路》。
这篇7000余字的散文以宏阔的视野展现了蜿蜒在祖国东北边陲加格达奇至漠河这条公路的“舞八百里程之绰约,扬兴安南北之壮美”,读后曾被深深地感染着、感动着……
明东的散文是根植于乡土与广袤森林中的绚丽花朵。在《村西头纪事》这篇散文里,回忆了在他心底里那不可泯灭的记忆:“村西头是全村的门面,也是全村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那里“老杨树、大水塘还有打谷场,是村西头的标志,也是村西头的美丽风景”,“那一座座整齐的土坯房,一户户朴实的乡邻”,正像费孝通说的那样“像植物一般在一个地方生下根”扎在明东的心里。为了展现村里人们的生活和风俗,明东对村西头的三个特定时间做了描述:“最宁静时数每天早晨八九点钟。这时,年轻劳力都下地干活去了,老人起得早,放了猪放了鸡鸭鹅后,就转身进屋叠被洗完擦桌子,而孩子呢,还赖在炕上呼呼睡呢”,“阳光温暖地照在村西头”,已经起来的孩子们“站在人家大门前开始可以使劲儿地喊‘嘎牙于,嘎牙于,出来下!’”几位捋着花白胡须的老人晒照正午的太阳,在谈论天,“‘瞧这苗头,今年的庄稼肯定长得不赖。’那位说‘就怕雨季一来,十天半拉月下个没完。’又一位则缓缓地站起身道‘哼哼,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操那个闲心没用,还是把眼前的活儿干好吧。’说完,就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往家里走去。”类似的乡间生活、风俗民情的画面,在明东的这三本散文集中是大量的、生动鲜活的,定格在明东童年时的故乡镜像。
明东在抒写乡情乡愁的过程中,重视人物的形象刻画,使人物和乡村环境交相辉映。《麦子》里的有名有姓的人物十几位,但各有千秋,形象不同、性格不同,真有了小说的人物特点。老海叔的形象像东北原野上生长的一棵老榆树,是农村生产队长,不搞唯上、惧上的事儿,坚持实事求是。面对造反派的抓捕,他坦然面对,“把镰刀别在了身旁的麦垛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迎着走上去,向他们轻蔑地一笑,“回头拼力向麦田里大声喊:‘我欠大家伙一顿大白馒头,我会给大家补上的。’”这是一个性格多么分明的文学形象。在这篇里的刘瘸子、张大嘞嘞等的人物形象也极具独特的文学特色,推动了全篇起伏的情节波澜。
一个成熟的作家心中不但有对故土的眷恋情节,更有广博的胸襟去探索历史文化的脉络,以古鉴今。中国历史文化是文学创作的富矿,明东在历史文化散文创作中进行了大胆的尝试,把散文创作的笔触探向仅有276年历史的大明王朝,在2014年一口气创作了《明朝的雨》《明朝的雪》,两篇分别以雨、雪的自然现象开启对于历史的挖掘。在这两篇历史文化散文中,明东分别以“雨”“雪”导引出纵贯明朝的风云人物,随雨而出的“四大才子”唐伯虎、祝枝山、徵明、徐祯卿,“三元及第”者商辂,航海家郑和,政治家解缙、李梦阳、于谦、戚继光等;伴雪而生的重量级人物王阳明、海瑞、李攀龙、李贽、袁崇焕等,写出了他们的武功文治的韬略和业绩,以及邪恶势利小人严嵩、魏忠贤、胡惟庸的嘴脸。
明东在历史文化散文创作中,跋涉在明朝的山水、日月之间,和历史对话,彰显其品质。明东在历史文化散文创作中通过对于明朝历史的研究,试图通过历史的对话,形成独特的历史语境。《文人的气节》,以丰富的想象力,演绎了“在明朝,有一个比窦娥还冤还惨的人,他就是方孝孺”的故事,彰扬了“有气节的文人应该是这样的:他忠诚正义,有道德和操守”。
如果说感情是散文的生命,那么思想就是散文的灵魂。《与抗战历史有关》是一篇具有战斗性的散文,批驳了历史虚无主义,呼唤勿忘历史,对于“这段并不久远的历史进行除尘去垢,尽力还原它、擦亮它,让绝大多数国人清醒地看到它、思索它”,只有这样“什么东边狼抑或西边鬼,还敢觊觎我们中华民族吗?”预示“有了这种意识、思想和信念,中华民族一定会坚强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也一定会战胜任何困苦、任何灾难和任何挑战”。
明东的散文作品始终流淌着凝重和深沉的爱。这些爱里是对国家的爱、是对母亲的爱、是对亲人的爱、是对家乡的爱、是对自然的爱。《蓝色玻璃罐》以物思人,“那时,母亲常用蓝色玻璃罐装白糖”,“母亲很孝顺,平时对祖父祖母的生活起居照料得细致入微。在母亲心中,白糖水是最好的营养品。每天晚饭后,母亲都不忘打开蓝色玻璃罐,用小勺盛上几勺白糖,给祖母祖父冲两碗白糖水……”在明东要去南方工作时,母亲郑重把这只蓝色玻璃罐交给他,“你们把这只玻璃罐一同带上吧。不管你们混得咋样,妈都像对待这只玻璃罐一样不嫌弃”。当母亲去世后,明东在伤悲之时“眼光碰到了壁柜上的蓝色玻璃罐。蓝色玻璃罐正默默地注视着我,像是在嗔怪更像是在爱怜”,“梦中,蓝色玻璃罐变成了母亲。她轻轻用手梳着我的头发,目光亲切而慈祥:‘你都有白头发了,咋还像个孩子似的?你再这样折磨自己,妈怎能放心啊!’”明东以这个玻璃罐叙述了儿子对于母亲那种刻骨铭心地爱。《墓碑前的山杜鹃》则以扼腕的痛苦回忆母亲在去世前夜的电话,体现出妈妈对儿女冷暖的牵挂,表现了母亲对于儿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做事做人的认可。明东“跪在母亲的墓前,任凭清风掠过耳畔,我的哀思依旧在林密草深的坡上漫延”,在文末营造出诗的意境:“泪眼蒙眬中,母亲似乎在向我微笑。我知道,母亲在天之灵,一定在等待着山杜鹃再次绽放”。
明东曾在大兴安岭林区工作,在散文创作中,笔触时常情不自禁地涂向那莽莽的森林和翠绿的林城。他站在高高的兴安岭上,满怀对大自然爱恋,高唱《大兴安岭的风》:“大兴安岭的风有张有弛,揽秀色于群岭,偕万物与自然”,从风的变化表现了大兴安岭林区的一年四季相互呼应,相得益彰,浑然一体,各有不同的景致,表现了生活在这里人们精神世界里的奉献和担当。《一座城市的脊梁》以对林业和自然的仰视和致敬,展现了人们在党的领导下战胜高寒禁区,开发建设大兴安岭林区的业绩和今天的人们为了保护大森林所做出的贡献。他以敬仰的心情写道:“一个人需要脊梁,一座城市不也需要脊梁吗?昔日参加开发建设大兴安岭的所有开拓者们,以及如今在加格达奇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继续开拓进取、艰苦奋斗、立足本职、扎根奉献的人们,不都是脊梁吗?”他深情地说:“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无数的脊梁汇聚在一起,不就是这座城市的脊梁吗?而这座城市的脊梁,最终也是国家的脊梁、民族的脊梁”。
“文学上的奋力攀登,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态度”,这是朱明东在《游走在萧红的文字中》,对他所敬重的呼兰老乡、著名的现代文学作家萧红的评价,那么反过来说,明东的生活态度就是不断地、奋力地在文学之路上,向着高峰的不断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