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飞
叶落不知秋去,雪落已是冬来。日子的滋味,就是一年又一年大雪的滋味。
大雪的滋味,是甘冽的滋味。小麦田田种,树木处处栽,家乡的几亩土地上,父亲还守着他的冬麦。“今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皑皑白雪覆盖大地,可以保暖保墒,防治病虫害,帮助冬小麦返青。每到大雪时节,父亲总会在田间地头徘徊,今年天旱,亲眼看到雪落下来他才能踏实,沉重的步履才变得轻快,回屋烫一壶酒,心里对收成就有了盼头和期待,精神矍铄、目光清澈,像个小孩。
父亲把更深重的希望厚植在我的读书上,渴望我成才。我跟土地一样忠厚,没有令他失望,走出山村,考到县里、市里,又考上大学,留在城里。在山里时,我从没拍过照片,新世纪的一场大雪里,摄影老师说给我们毕业班要拍一次照,我那天壮着胆子,邀请暗自喜欢的学习委员在国旗台子边的松树旁合了一张影。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张全身照片,也是我第一次跟女生合影,我把冲洗出来的照片小心地放在钱夹里、书本中、枕头下,每当素雪如诗破空来,心里都荡漾起甜美的滋味。
大雪的滋味,是亲情的滋味。我南下到浙江求学,在寒假的大雪里回乡过年去。火车九点到站,妹妹凌晨四点就爬起来,带着她的小黄狗,踏着厚雪,步行两个多小时去接我,到了车站才刚过六点,工作人员不让她带着小狗进站,她就一直在寒冬的清晨等着我。她八岁,可真傻。等她长到懂事后,我成家了,我爱人怀孕,医生让她卧床,只好让母亲来帮忙照应,把妹妹留在家里,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下学。我比妹妹大九岁,却把母亲从她身边分过来独照顾我,现在想来真惭愧。那一年她对大雪的记忆里,一定是孤单清冷的滋味。
我们不懂得孕育一个生命竟然需要这样格外留心,何况我爱人——学习委员,她的身体那么好,可医生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严肃强调的,我们不敢大意。每日都要注射一针黄体酮,住得偏远,没有医生上门来,只好自己去。雪下了好几日,路滑,医生不允许走动寸步,真是没办法。母亲的聪明灿若银雪,她买了一把轮椅,日日推着儿媳妇去打针,一步一滑……如今我的女儿十一岁了,我爱人和母亲一起住了十二年,没有吵过一句嘴,她总惦念着那一年母亲在雪地里深一窝浅一窝、一排排一串串的脚印。
大雪的滋味,是烟火的滋味。我最爱的这两个女人,把每一个时令都过成了氤氲着幽香的节日。大雪是进补的好时节,一年中,母亲这时候最舍得花钱,为冬藏和过年作打算,教爱人腌雪菜、芥菜疙瘩、灌腊肠,房檐下慢慢开始早早挂起了浓浓的年味。“大雪进补,来年打虎”,羊汤、牛排、鱼虾、土鸡……平日里不常见的食物在餐桌上一日比一日丰富,让大家补气养血,增加身体抵抗力。
爱人擅长烘焙,忙活着各种造型各种口味的点心,在她的眼里,万物皆可烘焙,蛋糕、麦饼、饼干、泡芙、面包、比萨、甚至月饼……各种造型和色彩看得我眼花缭乱。这时候最开心的是女儿,等到妈妈忙完,塞几个小红薯进烤箱里,一家人围炉而坐,谈话读书,领悟在学习中“映雪读书”的进取刻苦,赞叹“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坚忍不拔,不忘“恰当岁日纷纷落,天宝瑶花助物华”的无私奉献。
“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我们把温暖挂在心头,每一个简静的日子都是良辰。白雪带春风,大雪的尽头,又是一个新的春天!